走在小街。迎面走来一白衣黄裙的女子,玲珑的曲线,窈窕曼妙,黄白的衣裙,在风的轻柔里有点飘曳,似乎就是拢在身上,而不是穿,精致的脸上看不见一丝瑕僻,低垂着眉眼,就是这样在我身边静静走过,淡淡的幽香,似菊似莲。我居然是目不转睛地看,似乎是欣赏展览馆内,一尊瞩目的作品。蓦地,眼前一闪,女子低垂的眼睛抬起,回看了一眼,我膛目结舌,好清凉的眸子,似水,似月,似.......我一时想不出更恰当的词语形容,只一瞬凝神,再抬眼女子已经翩跹离去,只是留下眼前一抹淡黄,一缕幽香。似冰似雪、似菊似莲。我呆立在那里,许久许久.....
那样一个女子,是何等的熟悉,仿佛就是在那里一直走过,日日月月,年年岁岁,一直不曾离去。而我重复着寻觅遗忘,遗忘寻觅,这个古老而无意识的的举动,说白了,也就是自伤与他伤,他伤与自伤,辗转碾压。
梦中,那个叫小霞的女孩,你是不是还立在当地,是不是还举着折了的杏枝,边嗅边羞? 春天是美丽的,先不说柳树抽的嫩牙有多鲜,燕子垒的泥窝有多美,单是“春回大地万物复苏”这个词语,在那个少年时代,每每读出来就足以让我神往半天,更别说杏花、桃花与梨花的娇艳芬芳的时刻,惹放出多少诱惑。于是常常被母亲与姥姥笑话,说我不像娃娃,像极了诗文里的娇酸女子。更是小伙伴们不愿亲近我的理由。他们可以玩泥巴、毽子、跳绳、石子和翻跟头,而我天生懒惰,不愿学这些动手的东西,于是,放学后就是去找可以采得花枝,可以折的柳枝,可以呆立半天的鸟窝。 总是抱着折下的柳条和花枝躲进角落,把花枝撺起来,搭成花环,戴在头上;在坐下来把莹绿的柳条用小手拧几下,等到松动,在对着一头,轻轻扭动,一会皮和枝干便分开来,再由我截成小段,也就是对折再小刀子一拉{那个时候小刀子用来削笔,可以带上学去},在放入齿边,用牙齿轻轻把一咬,就做成最曼妙的柳笛,吹几声逗一逗忙碌的燕子。再就是每到周日,外婆的家在住村口,我常常是那里的常客,那里有高高的沙土岗,有满山遍野不知名的花,有奇形怪状的草,更有好大一片杏树林。每棵树都已成年,而且大半已经一二十年光景,我的小胳膊还不能搂抱过来。我最喜欢春天,那时无杏子可摘,所以看树的老爷爷,没有必要一天呆到晚,只象征性的除除草,浇浇水而已,至于虫子,我没见过,估计那个时代所有的都是和平,连小虫子也去地下安眠了吧!树干上开裂的地方,总是流出浓汁,黄黄的、稠稠的、还有一股子酸味,我想应该是皮掉了,它疼痛的原因,所以哭泣流出的泪。据说这种浓汁可以作成胶,粘撕掉皮的书或本子,我记得也试过,确实能粘住而且很牢固,就是一股子怪味,还很丑。
我就是在杏树林遇到的小霞。花开的时候,到林子玩,就是去折杏花枝。爬上枝枝杈杈,弄皱了我的小花褂子,无暇顾及,伸着胖乎乎的手,笨拙的折下几根可以够到手的花枝,呼哧呼哧地喘着气,正准备往高攀,只听树枝“咔嚓”一声,吓得我一哆嗦。“危险,别动。” 我“哇”的哭了。往声音的方向望去,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,仰着脸正对着我,清亮的眸子,闪烁着焦急,声音确实很温柔。 “小丫头,别动,我拉你下来。”“ 扑”一声。也不知道什么落在地上,我不敢再看,就觉得树在颤抖,我吓得趴在树干上,也发起抖来。“把手给我,慢慢蹲下,别怕,我接着你呢。” 脚腕被一双柔软的手拉住,我按着她的牵引小心的下滑,“别急,慢点,安全了。” 危险与安全也就一步之遥,就在我的脚丫刚刚换了位置,那根树枝瞬间"咔嚓......" 好险! 到了地面,惊魂未定的我,拉着女孩的手“哇”的哭了。
就这样我们就熟识了,比我大六岁的小霞,成了我童年时代唯一的朋友。 小霞是不折花的,她是去林子里刮胶,给弟弟妹妹粘书本。以她的话说,好不容易种了树,好不容易成了林,大树好不容是长了花苞,我们为了一时的喜欢,把本可以开得更久,可以结成果实的花枝折掉,是多么的可惜!从那以后,我不再折花枝,也不再折柳枝,我只去看,到了春天我会和风儿蜂儿蝶儿,一起去看,看春天多美! 小霞就是最美的女孩,和春天的花一样。乌黑且长至腰际的麻花辫,清洁的脸颊,乌黑明亮的眼珠,像水像月、像冰像雪,开心的时候弯的好像月又纯净的好像水,如果生气了,好像是冰刀,总之,那是我见到过的最清丽的眼睛。
有年春天,我在姥姥家过周日,上午,缠着小霞去看梨花,小霞的娘给她一大盆衣服洗,不许她走开。我闷闷不乐回了家,中午吃过饭突然发起烧来,姥姥不紧不慢的用酒给我擦额头、脊背,老爷煮了姜汤给我喝,昏昏的睡了一个下午,满身大汗,看似退了烧。姥姥坚持不送我回去,说刚出完汗要憋着。可是睡到半夜,我再次发起烧来,姥姥用光了一瓶酒,就是不管用。天不亮,老爷打着手电,去敲卫生所的门,医生按感冒打了退烧针。半个小时过去了,一个小时过去了,俩小时......烧不但没退,反而我开始胡话连篇。老爷去找母亲,姥姥在我旁边抹泪,我依旧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。
昏睡了一天两夜,我突然醒了,已经口渴得要命。姥姥来回给我倒换杯里的热水,母亲喜极而泣开始唠叨:“怎么弄的呀!昨下午小霞来找你,守你半天,说是等你好了,去折杏花枝给你编花环戴。”我不禁心里很感激,人在生病的时候最脆弱,想母亲的怀抱,想朋友的温馨,虽然只有一个小霞,但我很开心,至少我知道,我不孤单。 于是,我等着赶快好,因为我好长时间不戴花环了,总算小霞允许我偷偷的美一次了。于是,我盼望天赶紧亮,小霞早点来。
第二天,我继续发烧且势头越来越不好,一会清楚一会糊涂。父亲从单位请假回来,看了半死不活的我,果断地说:“赶紧找车,把她送县医院。”就这样,我离开了姥姥的家,意识中没听到小霞的声音,估计她来送我吧! 医院里很快安排了最优秀的医生,也很快得出结果,是出疹子,可能有点年龄偏大(一般七八岁)出不来,输水,并冰块降温,头部两侧,腋下,身体四周被多多的冰袋包围住。很快医生又遇到难题,体温下降疹子会更不出来,它必须在发烧的状况下,慢慢钻出皮肤表层,可是又怕我长时间高烧烧成重病,于是又采取了只冰敷头部,其余撤掉,那些骇人的大小胞胞,终于前呼后拥的出来了,一时间,我成了蜂窝状的脸,囊包状的头,惨不忍睹。十一天后,在医院精心治疗下,才得以完美如初,好开心。
母亲不再许我去姥姥家,更不再许我提小霞,说都是杏花林子惹的祸,不许再提。在母亲的雷霆下,我终是不敢再说,只在心里默默唠叨着,小霞什么时候给我折杏花枝编花环?其实硬硬的杏枝是无论如何也拧不成花环的,可就是常常念想这件事。
后来,也有机会再去姥姥家,但都是和父亲、母亲一起,只坐一个片刻便走,终是没有机会自己溜出去。于是,小霞,杏花,成了那个年代,我心里的一个企盼,一个心愿。
转眼,我二十二岁,舅舅的女儿要出嫁了,我有幸做了伴娘,也是和母亲据理力争来的。恰好春天,在路上我就想: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林子,再去找小霞,完了去和她疯一会,(*^__^*) 嘻嘻……。
理想和现实往往相差很远,十年时间,林子已经面目全非,几乎不复存在。三三两两的农家院落已经把昔日的杏花林,齐整的瓜分,不是没有杏树,有也是在人家的院子里,满目斑驳,老树亦老,稀疏的挂着些许叶子,早没了以往的风采。我转了一圈,在最南边的一角找到了五棵,浅浅的已经挂了小小的杏子,我伸手,用手掰开捻出软软的杏仁,不停的揉搓,看着越来越晶亮的园粒,小霞的声音,天籁般响起:“敷凉孵鸡,敷凉孵鸡,敷凉孵鸡喽。” 我不禁笑出了声,社会在发展,时代在进步,没就没了吧,村子虽没了林子,但房屋不是越来越美了么?至少回忆还在,至少小霞还在呀!
我于是按着记忆跑去找小霞的家,不再顾及斯文与否?一座破破的院落落着锁,这是小霞的家,墙头上长着长长的枯草,门前没有走过的痕迹,看来好久无人经过了!我正自闷闷。外婆边喊边颤悠悠的向这边走来,我急忙去搀外婆。 “就知道你来这儿了。她们家早就没人了,死的死搬得搬,嫁的嫁,好些年就没人了,对了,就是你生病那年,他父亲得了重病走了,母亲带着一家子搬了,听说小霞19岁就嫁了,具体是哪也不知道。” “怎么没人告诉我?” “不是你生那么大病把家里吓坏了嘛!对了,你去医院小霞采了一大把杏花枝给你送来了,我接了给你送医院去了,给你妈拿了。” “我怎么没看到过。” 我的眼泪喷涌而出,几乎是喊着说。
我知道了,一定是母亲怨恨杏花,所以不给我看到,肯定是扔了,把小霞辛辛苦苦采来的花给扔了,她们哪里会知道,小霞不是我这样顽皮,她从来不折花枝的。可怜的杏花,可怜的小霞。
多年以后,我常常想,如小霞般美丽的女子,定是有个很好的归宿。所以我常常到得一处,在人群中搜索那美丽如杏子般纯净的女子,我想她一定会感觉到,有个喜欢折花枝的小小女等着再一次的相遇。等着再话,杏子花开的时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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